银杏海

序：酷爱三国故事，读过十数遍，对书中人物印象深刻，念念不忘，亦常掩卷沉思，感慨其悲欢离合。诸葛孔明一生，让人甚感悲壮，怆然泣下。其妻“阿丑”，才华绝代，与诸葛孔明两心相悦，令人羡慕。然而，生于乱世，不能相守，令人深感遗憾。今以“阿丑”的视角，回望诸葛一生，拟其心境，感慨系之。

曾经，以为此生便将自己和书籍、山林相伴，渐渐遮盖、淡忘自己的容颜。但不知何时，听闻南阳卧龙，人生从此改变。

隐约听到他在田间耕作时吟诵《梁甫吟》，看他在田垅上休息时研习兵法，微风撩动他的衣襟；听他在堂上诵读“乐躬耕于陇亩兮，吾爱吾庐”，香炉的紫烟氤氲了他的背影。

偷偷觅到那间草庐，偷偷躲在远处的竹林，唱和他的诗句。虽然他多次请“阿丑”现身相见，但我终究委婉推辞。也许，只要心灵相通就好，我怕他见到“阿丑”时大失所望。

倒是父亲，在南阳一带有些名气，自然也渐渐和他有了些许交情。那年，他仍旧未娶，父亲知晓了我的心事后便上门向他提亲。不料，他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。

听到这个消息后，我先是惊喜，却又担忧。也许，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不得不依附于父亲的名声？转瞬间，我又笑自己的浅薄，他如此才华横溢且淡泊名利，怎么会趋炎附势？

但转念又想，以他的才华和品貌，足以和更有声望的大户人家结亲。阿丑又何德何能呢？一股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：与他相守，怕是会让他成为荆襄文人的笑柄吧？！

嫁娶的日子如期而至。我拜别父母，来到卧龙岗的那座草庐，心里忐忑不安，甚至已自拟了一封休书。如果他看到了“阿丑”的容貌后反悔，那么，就在休书上画押吧。

然而，红罗盖头挑起来的那一刹那，我抬起眼帘，并没有看到他失望的神色。相反，他笑了笑说，“孔明只有这间草庐容身，夫人嫁给我确实是委屈了。”

短短一句话，让眼泪弥漫了我的眼眶。此身为君，此心为君。哪怕以后只有一根稻草取暖，我也要和他一人一半。

岁月弹指一挥。在草庐一同读书作画，夫妻和鸣。在明媚的春天一起出游踏青，欣赏万物复苏；在凉爽的夏夜一起爬上山顶，观星赏月；在丰硕的秋天一起忙于农桑，劳累却只感幸福；在鹅毛大雪飘飞的冬天一起焚香煮茶，静听雪落草庐……

后来，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，他才对我明言，其实他早知竹林中的女子是我，耕田时随口的吟诵，其实是有意的唱和。那一晚，月光照亮了他的眼眸，温柔地折射进我的心里。

原以为两个人可以这样清贫却充实快乐地相守，却不料那年春天，三位客人的来访，打破了我的幻想。当他与那客人最终相见时，当我躲在内室听到他“亮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”时，我便已然明了生活将从此不同。我又何尝不知，在他闲云野鹤的外表下，蕴藏着对天下苍生黎民的牵挂？

他今日终于得其主、出隆中了。走前的那一个晚上，我默默地为他收拾着行装。他抚着我的手，温柔地宽慰我，“夫人不必挂怀，待安定下来后自当接夫人与亮团聚。”

不久，战事爆发了，曹操进军荆襄九郡，蔡瑁张允等人又竭力说服刘琮招安于曹操。我怕被曹军劫持，更怕他牵挂我，于是我立刻离开了隆中。虽然九死一生，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觉安心。

之后，他在赤壁写下了人生中传奇的一笔，大展宏图。那时我方明白，他的确是“卧龙”，人中之龙。我不忍让他受缚于儿女情长，因此，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始终理解和支持他的事业……

终于，益州安定下来了，他位居蜀国丞相，但仍旧亲力亲为。夜半阑珊，他仍伏案工作，似乎欲将胸中之策与满腔忠诚付诸纸笔。他时而咳嗽，撕心裂肺，直让自己感觉心惊肉跳。上前去为他披上裘袄，生旺柴火。走近了，发现他也老了。

他卓然的面容，虽轮廓依旧，却也悄悄爬上了皱纹；他一如从前处理公务，握笔的手却也开始颤抖。从英姿华发到鬓边白霜，从荆襄到成都，从军师到丞相，这些年岁可够改变他？可惜，数次北伐皆是无功而返。

我深知，自从荆州失守后，他最初的战略构想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。我几次想劝他放弃振兴汉室这个遥不可及的梦，但最终无法开口。凡立世者，既有国，便无家。

转眼入秋，天气渐渐转凉。天色终日灰蒙蒙的，乌云笼罩着日光，短暂的光亮后又是一片阴沉。独自身在蜀中，已经好几个月了。虽然期间偶尔有消息传来，却也不知千里之外的他过得好不好。常常幻想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，听到熟悉地脚步从背后响起，却仍然空空如也。

不日，蜀兵尽数撤回。班师回朝的队伍里，望眼欲穿，却独独不见了他，只见全军将士披麻戴孝。我瞬间明白，伯约将军震天的哭声，原来是祭奠他的归天。

他为蜀汉奉献了最后一丝精力，流尽了他最后一滴心血。也许，在五丈原萧索的秋风里，他是真的，累了。

伯约将他生前写下的一封家书交到了我手上，我克制住颤抖的手打开家书，“此战至关重要，亮已尽最全之策。然胜负与否，则尽听于天命……”

他曾答应我，功成后带我赏晨曦明月，带我览名山大川；同我一起回到卧龙岗，守着那一片草庐与田地，做一对逍遥夫妻——可他最终还是丢下我一人。

在我内心深处，我只希望他能与我悠闲自在地活着而已。在这乱世之中，还有他那心忧天下的梦，却连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让我实现。不觉看到最后一句，“亮若不返，有朝一日天上相会”。

北风在耳边呼啸，风猎猎地刮过我的脸。望着远处的一片寂静，我仿佛突然听到《梁甫吟》的吟诵之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