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杏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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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遍江南清丽地
文:王雪峰 图:王雪峰 来源:学生记者团 时间:2014-03-12 3171

  我在我的旅行游记的扉页写过这样一句话:人生就像一场旅行。这话是不错的,正因如此,才得以有勇气走访这片大好河山,看北国风光千里雪飘,或是秦淮江南,莺鸣柳岸。

  当然,我不会像夫子、先生那样,整天把人生之类的话题系在嘴边不放,那多让人厌烦。只需要知晓此间的联系,然后,安安心心地讲着旅行的故事……

  旅行的目的地固然重要,沿途的风光却也不可就此略过,因为我总会在火车疾驶而成的“放映窗”中看到那惊鸿的一瞥。譬如平野晨曦,流光清泉,山峦落日,袅袅孤烟。我那次是去的西湖,其实不管去哪,都不免要经过一些山村:一片泥田,点缀着几只水鸭,和它们踩出的斑驳脚印。秋季的落日正好,几缕不骄不躁的流光在脚印里的浊水中婉转溅射,然后尽数打向田野尽头的房舍,将一家人整天的忙碌时光蒸成炊烟几许,点缀天地。那是极美的,况且,那时的我还未吃得上晚饭。当慢慢学会享受这些风景时,路便不远了,而故事也即将开始。

  我是清晨5点左右到的,昨夜的雨还留有余韵,一下车,茫茫一片,湖面如镜。我当时写到,“湖醒了,烟雨中,多美的一张脸,一丝皱纹也没有,我的湖没有老去。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西湖。迎客的是断桥,孤山之路至此而断,断桥之谓断桥,或为残雪,或为孤山。许仙与白娘子断桥结缘的传说广为流传,自然毋庸赘言。走上断桥,西北而望,有塔娉婷而立,修长玲珑,是西湖诸塔中造型最为俏丽的一座,名曰“宝石塔”。宝石如美人,不禁让人想起一些前朝韵事:吴越国君钱鏐有一宠妃,每逢新岁正月,便回乡下娘家住上几日。钱鏐看春回大地,就写信给宠妃说:“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矣。”缓缓归来的,不仅是宝石美人,还有明媚早春。钱鏐虽是一介武夫,却在“缓缓”二字上体现了多少温存体贴,那句话后来也被历代文人所化用,比如清人赵翼的“千秋英气潮头弩,三月风情陌上花。”

  钱鏐对西湖亦是宠爱有加,当年他拟在凤凰山修建行宫,有术士建议他将西湖填平,建宫其上,可得千年王气。钱鏐却道:“西湖乃天下名胜,安可填平?…有国百年,吾愿足矣。”这一句话,倒是挽救了西湖。他还屡屡命人打捞西湖葑草,以保其风姿。

  做过同样事情的还有白居易,自断桥而下便是白堤,白居易曾主持修葺多次,是他平生最爱的西湖景致,其有诗云:“最爱湖东行不足,绿杨阴里白沙堤。”白堤两侧皆是垂柳,与在灞桥看到的残柳不同,白堤的柳是青春的。漫步白堤,空气中蕴藉着许多水气,夹带着那份夜雨初歇的宁静欲要扑面而来。但又不能扑面,因为这时候是不能起风的。看那饱含凝露的柳叶和气蒸云梦的西湖吧,若是风起,嫩柳泣珠,虽是景致,却说不得多了些矫情,而那湖面聚而不散的雾气是西湖含羞的面纱,自是不能被“揭去”的。

  当时的白堤是望不到头的,有三三两两的老夫妻徐徐散着步子,许仙白蛇断然是这样走过的,还有很多这样走过的恋人,不知他们最后走到了哪儿。白公湖东游堤时,必然是不会寂寞的。“春衫犹是,小蛮针线,曾湿西湖雨。”小蛮为白公侍妾,以腰细而闻名,有“小蛮腰”一说。白公本是上书未遂,谪任杭州,却不料因祸得福。长安衰杨古柳,况且几经攀折,何若闲居西湖,憔悴尚有楚宫腰。西湖的白堤安慰了失意的白公,而白公也为白堤点上了容妆。游记写有这样一段话:白公的浪漫情怀暂且不论,但他着实于一夜之间,亲手为西湖乃至江南画上了一道令人心跳的修眉,且把柳浪的莺鸣,挂满了眉梢。

  在白堤边游边记,白堤行尽便是平湖秋月。东边天色已渐染朱红,在平湖秋月的湖边等待日出。湖面不高,可以坐在湖岸的石台上,双脚肆意地垂下。平湖秋月背依孤山,据全湖之胜。不用看秋月,单单是秋日便可独领风骚:当天边秋日浮出湖面,散出的第一缕霞光便映衬在湖水里,而后无数道光线接踵而至,在湖面上凝聚成一架璀璨的桥梁,直指平湖亭阁。这时的阳光少了正阳的热烈,更为温柔,湖面的泛泛涟漪带着朱红的光桥此起彼伏,光影交错,如梦似幻,霎时间,便让人沦陷在光与影的世界。而此时,总会有适时的湖风撩拨起光影的琴弦,再配上些飘零的红叶,衬着背后的孤山,便是一出绝妙的舞台剧。

  平湖秋月是孤山的门户,从月波亭出来少不得要去孤山游玩一番。孤山岿介湖中,碧波环绕,旧时楼阁参差,雕栏画栋,弥补山麓。在孤山游玩是一种享受,翻出当时的记忆看看吧:一踏上孤山便不识路了,也无须识路。青石板上踢踢踏踏回荡林间,沿途或翠竹流苏,或泉鸣清涧,或寒烟凝绿,或古木攀岩。绕过丛生的荆棘,穿过染红的枫林,跨过静穆的林溪,也许就别有洞天。深山隐踪处,一些书院或是古宅蜿蜒时见,院中楠木犹可参天。我那时在孤山的确是迷了路的,走的累了,就在随处可见的亭子里歇息。亭子很美,古朴而不显破败,端庄而无有浮夸,周遭的银杏的叶子落了厚厚一叠,一地的金黄赏心悦目,步子迈上去,松软得紧,很是舒适。孤山是极美的,孤山又是孤独的。

  孤山之孤,不仅体现在地理位置上,还体现在它的气质上,与众不同。受此影响,孤山上的名人们也是风格迥异,有孤傲的文人,也有多情的诗僧。梅妻鹤子的林和靖,屡召不仕,在孤山种下三百六十余株梅树,既为风雅,亦为生计。无事泛舟西湖,观庙访寺,兴起而至,兴尽而归,好不悠然自得。如此高士,似乎少了些烟火气息,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。其实不然,他在一首《长相思》中写到“君泪盈,妾泪盈,罗带同心结未成,江头潮已平。”世俗的欢聚离别他都看在眼里呢。我在放鹤亭待了许久,看着石碑上不甚清晰的刻字,畅想当年晚舟归棹、鹤归孤山又是何等风景。

  放鹤亭往东北一些应是有个曼殊塔遗址,它属于以为多情诗僧。苏曼殊,因女友蹈海而逝后,便削发为僧。他诗画一绝,而且又是风流倜傥,让无数女子为之倾心。而他孤独更是孤情,在一篇文章中看过这样一句话评价他:“无爱无嗔,倒的确表现出了一个出家人无情无欲的菩提境界。自己不能爱人,偏又撩拨得那么多女子爱他。”他的“孤”与“奇”在于当对方对其表达刻骨铭心的爱恋时,他却屡屡退缩,让人哀怨有加,无可奈何。也许在感情与佛法之间游离的曼殊才是最无奈的吧,用另一位多情僧人仓央嘉措的话说,便是“世间安得双全法,不负如来不负卿。”这法子他终究也没找到,佛门也容不下他。林逋的孤傲与曼殊的孤情成就了孤山的孤,而似乎也只有孤山才能容得下这两个人那特性独立的孤。

  孤山有许多古碑与名墓,遗迹与凉亭。山脚的环山小道是别有风味的,漫步其上,脚边是鸭鹅戏水,隔岸是落叶梧桐。小道的尽头是西泠桥,又名西陵桥。西湖诸桥之所以闻名倒不是因为外形如何独树一帜,其承载的故事充实了它们的内涵,哪还需要那些金玉其外的藻饰。如果说断桥是一座鹊桥,那西泠桥便是一座奈何桥,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在此变为悲情,苏小小在西泠桥头送别了他的阮郎,自此云海茫茫,音信寥寥。苏小小的的故事是西湖故事里最让我动容的,翻开《西泠韵迹》,一句“使灼灼红颜不致出白头之丑,累累黄土尚动人青鬓之思”让人嗟叹唏嘘。世间相识相恋的故事大抵是无甚区别的,饱经风霜后的别离也有几多相似,只是别离后的故事才开始大相径庭。而既然是爱情故事,自然是不便详尽阐述的。苏小小对于“完美”的追求,比之麦田的守望者,更有一份古老的浪漫;比之巴黎的茶花女,更有一中东方式的诗意。美人自古如名将,不许人间见白头,小小不过二十便香消玉殒,只留在故事里渺渺几句“西陵下,风吹雨。”

  不再多做停留,走出墓亭,午后的阳光淡化了些许悲切。向西至苏堤的路上,有岳飞墓和秋瑾的风波亭,游人说说笑笑,自然也包括我。一个时代的抗争与烽火常常变成另一个时代的故事甚至消遣,而我们又很难从先辈的故事中再次感受到那些鲜血与汗水,所以兴亡的历史才总会无奈得遍遍重演。

  不过,历史的痛苦往往伴随着历史的补偿,在部分人为历史进程的话语权大动干戈时,总会有另一部分人为留下来装饰历史。宋真宗年间,王钦若等奸臣当道,阿谀媚主时,苏轼正在为西湖剪一条玉带---苏堤,杭人有“西湖景致六吊桥,一株杨柳一株桃”一说,指的就是苏堤。东坡起初是为治理西湖,忽一念起,将打捞起的葑草与污泥筑成长堤,贯穿西湖,并在长堤上的两边均种上一行桃树与一行杨柳,这一念之举却成就了苏堤,大名鼎鼎的“东坡肉”就是在犒劳筑堤工人们时发明的。听说春回大地时,杨柳新绿,牵风引浪,桃花初开,燕莺飞回,整条苏堤就成了一场无止尽的视听盛宴,“苏堤春晓”因此列入了“西湖十景”之一。

  苏堤上建有映波、锁澜、望山、压堤、东浦、跨虹六座石拱桥。清人翟灏编撰的《湖山便览》中收录关于六桥的诗句,我倒是喜欢得紧,忍不住要拿出来分享一下:“小艇撑过第一桥”,“花落西泠第二桥”,“酒到三桥月满身”,“重到桃花第四桥”,“遥知第五桥边路,桐叶题诗人未归”,“东风第六桥边柳,不见黄鹂见杜鹃”。诗风或闲适,或盛情,或潇洒,或悲慨,但无疑都为“苏堤六吊桥”增添了许多魅力。

  漫步苏堤,本就悠闲的心境更加悠闲了几分,或倚桥小憩,或沿湖弄柳,一会西临曲院风荷,忽而又东望阮墩环碧,若是能折一楫摇橹,随波泛舟,想必也是极好的。苏堤行至半路,高悬的艳阳好似羞了脸,天色须臾之间便阴沉了下来,一时风急,将景区舒缓的音乐曲调吹的有些凌乱。索性坐在湖边的长椅上,描写着此时乍变的风景,兀的一滴雨落下,将未干的墨迹晕开,蜿蜒流转。一滴水墨,恰似眼前的风景,倒是西湖替我写下了这笔。

  朝曦迎客,晚雨却是留人,难得西湖有心。雨中的苏堤亦不失风采,朝曦带雨,苏堤柳岸,秋风写意,映波锁澜,倒是另一番景色。站在映波桥头,斜风细雨中可以眺望雷峰塔,想到塔下的白素贞,却不知这雨是为留人还是慰妖,先前倒是我多情了。说到雷峰塔,谁都免不得要责骂几句法海,为白娘子抱几句不平。且不说许仙薄情,这个法海好端端走着自己的路,早些没有行动,等到别人要过河了,却突然跑去强拆别人的桥,着实让人愤懑!“雷峰塔”也许会倒,建塔时有多么坚固,倒塌时就有多么响亮,而雷峰塔终将成为一个笑柄。借鲁迅先生的话说:“莫非他造塔的时候,竟没想到塔终究是要倒的么?活该!”当然,等到那时,许仙早已不知归处,不免意兴索然。

  其实,西湖的故事是远远没写完的。有些事我没说,西湖,别以为我忘了,我什么都没忘,而是有些事只适合珍藏。并且我懂得,不管有再多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,都终将被深藏在这片烟雨之中。或许等我再回到这个地方,再邂逅某场秋雨,才会借机将故事完整地在你面前铺陈展开,再与你娓娓道来。

编辑:林坤  / 审核:林坤  / 发布:林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