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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景中院士漫谈“思考与创新”的“方法论”
文:王晓刚 学生记者团 曾菊华 张伟见 常晓冰 来源:学生记者团 时间:2015-11-22 4592

  创新的话题见仁见智,常说常新。但是,创新并非天马行空、无迹可寻,而是有一定的规律或方法。近日,张景中院士在电子科大清水河校区与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院2015级同学漫谈“思考与创新”,分享了诸多真知灼见,可谓是关于创新的重要“方法论”,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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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人人对创新梦寐以求,但究竟如何创新?对此,张景中院士别有心得。他认为,要创新就要思考,而要思考就要有清晰的语义,否则就会出现理解的模糊和推理的矛盾;其次,要善于观察,搜集思考的“素材”;再次,要善于选题,寻找切入的角度;最后,要讲究策略,懂得方法,求得实效。

明概念 思考务求语义清晰

  笛卡尔说,“我思故我在”。但“我”要“思考,就必须用到语言。张景中院士打了个比方,无论你是东方人,还是西方人,每个人的思考都是一场“与自己的对话”。“话”即是语言和语义。如果“语义”不清,思考就会出现模糊、混乱或矛盾。

  古希腊哲学家芝诺的“飞矢不动”是典型的“语义”不清导致概念偷换的案例。在“飞矢不动”论中,芝诺的逻辑是:既然运动中的箭“在每一个确定的时刻都具有一个确定的位置”,那么这支箭又怎么可能是运动的呢?

  对芝诺的一种常见的反驳认为,在每个时刻,运动中的箭都具有一种“运动的趋势”,具有一个“瞬时速度”,因此箭是运动的;也有人用“微积分”的思路来解释箭的运动以及芝诺的矛盾。对此,张景中院士认为,诸多驳论都把问题复杂化了。

  “在大家讨论运动时,首先要明确‘运动’的概念。”他强调说,“运动”涉及到了两个时刻,而不是一个时刻。所以,芝诺所说的“每一个确定的时刻”并无法描述或定义“运动”,既然连“定义”都如此混淆,又如何能不矛盾呢?

  同样,中国战国末期的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(约公元前325—前250)的“白马非马”论,也是一种语义不清导致的逻辑矛盾。公孙龙的逻辑是:“白马”与“马”是两个概念,从而“白马”不是“马”,所谓“求马,黄黑马皆可致;求白马,黄黑马不可致。”

  那么,公孙龙的错误在哪里?张景中院士说:“公孙先生显然没有明确定义‘是’的含义。‘是’有多重语义,在‘关公的马是赤兔马’中相当于‘等于’,在‘赤兔马是红马’中相当于‘属于’。‘红马是马’则相当于‘包含于’。因此,如果把‘白马非马’理解为‘白马不等于马’,则公孙龙是对的;但按照‘白马不属于马’理解,公孙龙就完全错了。”

  同样的道理,在回答“先有鸡,还是先有蛋?”这个问题时,也要先清楚地定义什么是“鸡蛋”,否则,就会出现逻辑上的矛盾和混乱。张景中院士用大量通俗有趣的案例,论证了清晰的语义在思考中的重要性,并强调说“定义清楚是思考的基本功”,尤其是在“机器证明”领域中,如果语义模糊,计算机就只能茫然无所适从。

寻素材 善于观察则处处有学问

  有了清晰的语义,还要有思考的丰富“素材”。否则,就会出现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的窘境,抑或使思考成为纯粹的“玄学”。那么,思考的素材从何而来呢?张景中院士强调,一定要学会观察和发现。

  正所谓“处处有学问,行行出状元”。张景中院士以爆红网络的日本“整理女王”近藤麻理惠为例,解读了如何“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”的创新发现过程,并告诫同学们,“不要觉得创新就是多么高不可攀或可望不可即的事情,其实创新就在平凡之处,关键是你是否深入观察并有新的发现!”

  “整理女王”是一个把“整理房间”当做职业来做的年轻女孩。“近藤麻理惠很善于整理房间,还写了书,到处作报告介绍经验,把这样一件平凡的事情做成了一门学问、一种艺术。”张景中院士赞赏地说,“这其实就是创新。一般人都觉得整理房间没什么稀奇,但她却能化平凡为神奇。”

  同样,广州大学华软学子余佳文在两年前就发明了一种“超级课程表”应用软件,竟然深受欢迎,并赢得了国内顶级 VC 千万级投资。“课程表里也可以做出这样的创新成果?”张景中院士说,“这有什么不可以呢?”

  张景中院士说,法拉第发现“电磁感应”(即因磁通量变化而产生的感应电动势的现象)时,在当时阶级分明的英国社会中,他还只是一个出身卑微、不被认同的绅士。可以说,他是在完全“偶然”的情况下发现了这一现象,并因而开启了物理学的一扇大门。“无疑,法拉第是一个很善于观察的人。”他说。

  回到自己的研究中,张景中院士从再普通不过的“乘法九九表”中,竟然发现了一系列有趣的数学规律。“我们觉得十分熟悉的事情或现象,其实可能不一定十分了解。”他说,如果我们深入观察,就会看到事物的陌生或神奇的一面。

看领域 评价事物应有长远眼光

  并不是所有的“素材”都值得玩味,找选题正是从素材中优中选优的筛选过程。找选题也十分考验科研工作者的眼光。爱迪生是举世闻名的伟大发明家,但他却在“直流电”和“交流电”孰优孰劣的问题上栽了个大跟头。

  1882年,当白炽灯彻底获得市场认可后,爱迪生的电气公司开始建立电力网输送直流电,由此蒸蒸日上。当时交流电技术开始崭露头角,但爱迪生却不愿意承认交流电的价值,甚至固执地站在交流电的对立面,以自己的影响力宣讲“交流电不如直流电”。然而事实证明,交流电的应用前景确比直流电广阔得多。

  无独有偶,20世纪40年代,当计算机初步展现出强大的功能之后,部分世界顶尖的计算机科学家甚至预言,以后世界上只需要几十台计算机就够用了。他们没有想到,几十年后,个人电脑竟然走进千家万户,甚至成为“人手一部”的“掌上瑰宝”。同样,机关枪发明之后,人们一度认为武器的发展将终结于此,根本没有想到人类竟然又制造出了原子弹、导弹以及更多智能化武器。

  以先辈们的高明眼光,竟然也没有看到技术发展的未来趋势。显然,预见未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。每个人都受到自己以及时代的限制。因此,我们并不必苛责前人。但我们却可以努力预见未来,用长远的眼光判断某一行业、某一领域或某一项技术以及某一个现象的潜在价值。

  张景中院士透露,他当初选择“机器证明”这个研究方向,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方向的发展潜力。他原本是“数学力学”出身,在离散动力系统等领域取得卓著成果,但1979年,当他从《中国科学》上看到了数学家吴文俊教授提出几何定理“机器证明”新方法的论文时,就被它深深地吸引。

  此后,他深入研究了名家学说,去粗取精,化用到“机器证明”当中,取得突出成果。1992年,他应邀到了美国维奇塔大学,提出在面积方法的基础上探索几何定理可读证明自动生成的新途径,一个月后即证明了近百条平面几何定理。更为奇特的是,他采用古典几何中的“消点法”解决了当时世界上最复杂的机器证明问题。此后,他又努力把消点法推广到立体几何和非欧几何,在计算机上生成一批非欧几何新定理的可读证明。自动推理领域一些著名科学家评论道:“这是自动推理领域三十年来最重要的工作,是计算机发展处理几何问题能力之路上的里程碑。”

找选题 选题应该既有趣又有难度

  “英雄不论出处”,其实选题也不论大小。张景中院士说,在确定选题之前,我们首先应该对创新有一个正确的认识。很多人只想着“高大上”的“原创”成果,其实真正具有革命性意义的“原创”成果是很少的;在原有基础上的零星突破,都可以视为创新。他诙谐地说:“补缺并不是丢人的事情!”

  他认为,在原有工作的基础上的推广、扩展或补充,都是应该肯定的创新方式。发明“微信”的人并没有发明手机,但“微信”让手机获得了“灵气”和“生命”,是对手机的一种补充或功能扩展,因此,也是一种十分有用的“集成创新”。乔布斯也没有发明任何一个手机零件,但他能把这些零件集成为“苹果”这样的“艺术品”,谁能说“苹果”不是创新?

  正因如此,他鼓励同学们,在选题时一定要广泛关注已有的研究成果。如果不知道别人已经做过的事情,你又如何肯定自己所做的就是“原创”而不是“拾人牙慧”呢?因此,要对原著充满兴趣,对前人的工作给予充分的重视,这样才能“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”。

  那么,到底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题目呢?他认为,首先要有趣,研究者觉得有趣,旁观者才可能觉得有趣,做的人乐在其中,看得人乐此不疲。他曾研究过的“生锈的圆规”(即半径固定的圆规)作图问题,就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。其次要有用。他经常研究初中数学教材中的问题,甚至小学阶段就学过的“乘法九九表”。别人曾问他:“你一个大教授,怎么研究这些小问题呢?”他说:“因为它们有用”。最后,还要有一定的挑战性,例如“几何的可读证明”、“微积分不用极限”等问题,就是既有趣又有用而且很有挑战性的问题。

  在一次采访中,张景中院士曾对记者说:“按照陈省身的话说,学数学就是好玩。另外,学数学也能给人带来力量——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,认为很多事情简直是没法做的,但学了数学后就感到轻而易举了,而且是越学越自由,越来越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做,有一种解放感。所以说,学数学的趣味就在于它能给人一种震撼、一种力量感和解放感,放在一起来说就是一种美感。”

讲策略 必要时不妨以退为进

  选题要有挑战性、要有难度,但难度太大了,往往会让人望而却步。面对这种情况,应该怎么办?张景中院士说,“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”。遇到太大的目标,那就“小中见大”“鸡刀宰牛”;遇到太难的目标,就“分割迂回”“各个击破”。

  他并不鼓励“鲁莽冒进”,而是鼓励研究者讲究策略。例如,“知难而退”就是一种“以退为进”的巧妙策略。在数学史上,证明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的历程,正是“以退为进”的真实写照。

  “哥德巴赫猜想”是数论领域中的一颗“明珠”。1742年,德国数学家哥德巴赫在给大数学家欧拉的信中提出:“任一大于2的偶数,都可表示成两个素数之和。”这一猜想被形象地比喻为“1+1=2”,在提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毫无进展。因为直接证明“1+1”十分困难。

  但是,聪明的数学家采取了“迂回包抄”的策略,从“9+9”开始,逐步逼近最终目标。1920年,挪威的布朗证明了“9+9”;1924年,德国的拉特马赫证明了“7+7”;1932年,英国的埃斯特曼证明了“6+6”;1937年,意大利的蕾西先后证明了“5+7”“4+9”“3+15”和“2+366”;1938年,苏联的布赫夕太勃证明了“5+5”;1940年,苏联的布赫夕太勃证明了“4+4”。

  包围圈越来越小了!1956年,中国的数学家王元证明了“3+4”,稍后证明了“3+3”和“2+3”;1962年,中国的潘承洞和苏联的巴尔巴恩证明了“1+5”,中国的王元又证明了“1+4”;1965年,苏联的布赫夕太勃和小维诺格拉多夫及意大利的朋比利证明了“1+3 ”。1966年,中国的数学家陈景润证明了“1+2”,距离“1+1”仅有一步之遥。

  由此可见,科学的进步和飞跃,其实是一系列小突破的不断积累。许多诺奖得主的研究,其实都是在很小的方面,取得了重要的进展。为此,张景中院士精辟地总结出了一系列巧妙的战术,所谓“大事不惧,小敌不侮”,“分割迂回,步步为营”,“捉小围大,各个击破”,“温故知新,推陈出新”,“知难而退,以退为进”,“抽丝剥茧,承前启后”,“实事求是,不骄不馁”,“甘于寂寞,大器晚成”。           


相关链接:

  张景中,中国科学院院士、教授、博导,计算机科学家、数学家和数学教育学家、四川省计算机学会理事长,“全国五一劳动奖章”获得者。曾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、广州大学计算机教育软件研究所所长。195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,1979年任教于中国科技大学,1986年任中国科学院研究员。2008年10月来电子科技大学工作。

  他长期致力于计算机科学和数学的研究,在机器证明、教育教学、距离几何及动力系统等研究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。他提出了定理机器证明的一系列新算法。1980年以来,张景中院士发表学术论著150多篇,出版专著及科普书12部。1982年获国家发明二等奖,1995年获中科院自然科学奖一等奖,1997年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,2005年和2009年两次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。 


编辑:林坤  / 审核:一戈  / 发布:一戈